撰文：蔡薇怡
歐洲經濟看起來利空不斷，了無生趣。烏克蘭戰爭即將進入第 4 年，歐洲的汽車巨頭在中國頻頻受挫，中國電動車甚至侵門踏戶猛吹征服歐洲的號角，至於在全球半導體競逐的大賽局，台積電的歐洲廠順利開工，卻比日本整整要慢了 2 年，而萬眾矚目的 300 億歐元英特爾先進半導體廠，則已經確定要延後，而且可能就此停擺。
不過，我們如果比較美國、中國、日本、歐洲這四大經濟區塊的表現，歐洲絕對是四大經濟區塊中，整體表現最穩定的一個。歐元沒有像日圓匯率那樣狂貶急升；德國、法國的政府公債利率在小範圍內波動，沒有美國 10 年期公債那樣暴漲暴跌；而高度依賴中國市場的歐洲各國，固然受到中國經濟收縮的衝擊，卻也沒淪為中國經濟與政治的俘虜。看似水波不興的歐洲經濟，幾乎找不到戲劇化的題材，大家共同的問題是，歐洲經濟究竟是穩如泰山，還是沉睡不起？
大家喜歡看到戲劇化的題材，這裡將找出幾個《台灣銀行家》雜誌讀者們有切身感受的案例，現場目擊歐洲現況。
今年 6 月 3 日，中國電動車霸主比亞迪選在英國最頂尖的熱區金絲雀碼頭（Canary Wharf），舉辦倫敦旗艦店的開幕儀式，取得比亞迪英國總代理權的和諧汽車（China Harmony Auto）是總部在鄭州、香港股票上市的汽車銷售公司，和諧汽車耗費巨資宣傳 BYD 品牌，找了倫敦最能幹的公關公司來辦開幕活動，請到英國工黨資深議員、貴族仕紳出席，晚上還包下最高級的四季酒店大宴會廳舉行晚宴。
倫敦比亞迪旗艦店的開幕，當然是中國電動車全力外銷歐洲市場的重要戰役，比亞迪為了衝刺歐洲市場，耗費巨資，擠掉賓士、寶馬等歐洲車廠，成為 2024 年歐洲盃足球賽的主要贊助商，除了英國倫敦，也在法國巴黎香榭大道開設旗艦店。歐洲總代理和諧汽車為比亞迪擬定宏偉的銷售戰略，而全新打造的汽車貨輪首航歐洲，載運數千台比亞迪全新電動車開往德國港口。種種積極的行動更引起歐盟政府高度警戒，通過極高的懲罰關稅稅率，來防範比亞迪入侵歐洲。
如果問比亞迪執行副總裁李柯、和諧汽車董事長馮長革：「歐洲市場如何？」他們共同的答案一定是「極為艱困！」耗費巨資打造旗艦店、廣告、歐洲盃足球贊助，帶給比亞迪的銷售成績卻是爆冷，德國、法國幾乎敲不動，而英國從元月到 9 月，比亞迪總共才賣出 5,260 台車，市占率只有 0.3%。
但是，日本最大的朝日啤酒公司（Asahi Group），則看到與比亞迪完全不同的歐洲。8 月 8 日，朝日啤酒在東京舉行 2024 年上半年財報法人說明會，鮮少台灣人知道，朝日啤酒早就是跨國經營的世界級啤酒、飲料商，每年 2.5 兆日圓（約新台幣 5,500 億元）的營業額，有三分之一來自歐洲市場，台灣人熟悉的知名義大利啤酒 Peroni，還有許多品牌都早已納入朝日旗下，這家日本啤酒公司在歐洲有 17 座工廠，超過 1 萬名員工。
在 8 月 8 日的法說會上，朝日啤酒財務長﨑田薫宣布歐洲業績大增長，「營業額年增 6%、稅後淨利年增 11.1%」、「優於日本、也超過亞洲與大洋洲」的表現，而且歐洲市場的高價啤酒（Premium）呈現平均單價上漲、整體銷量也上揚的雙漲趨勢，而傳統的低價、大眾化啤酒市場則持續衰退。日本的朝日啤酒掌握到歐洲年輕人的消費趨勢，法國千禧世代已經減少、甚至不喝紅酒，他們喜歡在酒吧裡暢飲高價的精釀啤酒。朝日啤酒財務長﨑田薫看到的是一個向上、價格與品質同步增長的消費市場。
兩年半之前，當烏克蘭戰爭爆發的時候，歐洲一片愁雲慘霧，斬斷俄羅斯的能源供應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，整個歐洲大陸陷入斷電、斷油、斷暖氣的恐慌；新冠疫情後期引爆的通貨膨脹，威脅民生消費的安定，更在歐陸國家同時觸發多起勞工抗議、罷工風暴；而政治上，到底要跟普丁談判、置身事外，或是旗幟鮮明的支持烏克蘭，更在歐盟各國形成劇烈辯論。歐洲歷代的政治領袖耗費了半個多世紀才走到今天的局面，當然不可能讓歐盟就此瓦解，但是政治分裂、經濟衰退、能源窒息的威脅，被稱為「三大火藥庫」，威脅歐盟的存續。
2024 年已經進入第 4 季，在歐洲政治領袖的努力下，政治分裂、經濟衰退、能源窒息三大風暴都沒有發生，這個成就絕對是奇蹟！歐洲央行努力在控制通貨膨脹與刺激經濟增長之間尋找微妙的平衡，而且如果與日本相較，歐洲央行早早就結束零利率、恢復利率政策彈性，更沒有像日圓那樣被對沖基金當成套利炒作的工具；歐洲央行今年還比美國更快，率先 2 度調降政策指標利率；而指標性的德國 10 年期公債，在 2022 年從負利率快速回升到 2.5% 之後，已經有 2 年都在 2.0% 至 2.5% 之間穩定波動。
歐洲所有的經濟指標都呈現「穩定」趨勢，德國與法國政府公債利率穩定，匯率也在 1 歐元兌換 1.05 美元的上下區間窄幅遊走，而歐洲的股市今年表現優異，代表整個歐洲主要上市公司的 STOXX Europe 600 Index 過去一年漲幅超過 16%，法國股市率先在今年上半年創下歷史新高，而德國 DAX 指數大漲近 3 成，超越日本與美國，德國股市至今還在創歷史新高。
只是從烏克蘭危機中走出來的歐洲經濟，總讓人覺得少了點「創新」的能量，歐洲表面上努力爭取半導體等尖端產業前往投資，但是台積電的德國廠起步還是遠遠落後於日本、美國；英特爾宣稱要投資 300 億歐元的先進半導體廠，也因為英特爾面臨業績衰退、財務壓力緊縮而在 9 月中旬正式宣告延遲。
當美國科技巨頭投注數百億美元的資金，全力衝刺生成式 AI、邊緣運算，甚至自駕車的同時，歐洲的產業龍頭似乎還停留在上一世紀。就在今年 9 月，歐洲央行前總裁德拉吉發表標題為《歐洲競爭力的前景》報告，警告歐洲「陷入停滯的產業結構，幾乎沒有企業能夠發展出顛覆現狀的新事業」，直指歐洲產業守舊的病灶。
德拉吉點出了歐洲經濟的痛點：歐洲從 Nokia 殞落之後，就再也沒有引領全球創新的企業，歐洲在 PC、手機、行動通訊、社群網路的產業大潮流都只是跟隨者，甚至在金融、生物科技領域也逐漸被邊緣化，如今在 AI 人工智慧、半導體製造與美中的差距越拉越大。而歐洲政府官員忙著將注意力放在如何壓制谷歌、臉書等科技巨頭，忙著用全世界最保護勞工的法規來限制台積電等企業投資。
歐元匯率、債市看似穩定，卻也是缺乏動能的結果，股市的上漲則來自於傳統龍頭的傳統事業。缺乏科技與商業模式創新，歐洲在全球競爭的舞台上，有被美國、日本、中國超前的風險，穩如泰山的經濟現狀，可能成為停滯不前的未來。但是對台灣來說，缺乏創新能力的歐洲，反而是台灣企業進軍歐洲市場的絕佳機會，特別是，烏克蘭戰爭總有停火和談的一天，龐大的重建商機，正是歐洲股市持續上漲的動能之一，台灣廠商當然不能缺席。（作者為金融業資深工作者，長期觀察國際經濟與金融情勢）
來源：《台灣銀行家》179 期
更多精彩內容請至 《台灣銀行家》